“今天，在宣室殿里，陛下说到小妨的事了。”王临道。
“怎么处理？”刘愔问。
“小妨、卫将军、司命孔仁的妻子都令自尽，孔仁闭门反省三月，罚俸两年。”
“这也在意料之中。不过陛下对自己的家人也太严苛了，动不动就是个死。婆媳不和也很正常，不过就杀了个婢女而已。”
“千万别这么想，以为是小事，不在乎，不知什么时候就犯了。陛下为了自己的名声，才不在乎自己家人的死活呢，加上堂兄王光，这都已经四个了。今天说完小妨的事，陛下特别下令，以后尚书可以对皇家子孙的过错进行弹劾，不知下一个是谁呢。你以后家里管得严点，外面也收敛点，府里不准打骂下人。”
“你这算什么？又要我管得严点，又不准我打骂下人，我怎么管？”
“有什么好怨的？你以为太子妃这么好做的？不想做，离婚好了，我另讨一个会做的。”
刘愔直上直下一拳打在王临大腿上，把他打得哇哇乱叫：“你找死啊！想得美。你问问看陛下同不同意。”
王临捂着腿根叫：“哎哟，被你打坏了。我就说这个老婆虐待老公，犯了七出之条。陛下最重纲常，一说一个准。”
“是吗？坏了正好，进宫就不用带红菱去了。这算不算虐待？”刘愔一把扭住王临腿根。
“哎哟，哎哟，不算，不算，这是爱妻疼惜为夫呢。”王临一把抱住刘愔，不敢再呱噪，在她身上揉捏起来。
“不开玩笑，你二个哥哥不也死得莫名其妙？陛下对子孙至严，稍有差次，就是个死。尤其是我们，做事就得小心些。”
“说的也是，这就绕了你。”
“今天说到小妨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为她求情，不过小宗的反应让我心里凉飕飕地。他完全站在陛下一边，说为了陛下的清誉和天下大局，必须要杀小妨。他们可是亲姊弟，小妨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脾气和陛下一模一样，全不顾念亲情。哪怕不说话，我也理解，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
刘愔沉吟半响：“人君的性格，仁慈不能少，但也要狠得起来，关键在什么时候表现哪一种。这事我回去和爹商量商量，看他怎么说。”
第二天，刘愔回了趟娘家。
国师公府邸在未央宫前殿门外，隔着一条街。原是汉成帝在做太子时的府邸，王莽即位后，把它赐给了国师刘秀，以显示对他的重视，同时也是做给天下读书人看，以示国家的价值主张。
刘愔进了府，七拐八弯，进了内堂，先去见过了母亲请安，然后去见父亲。父亲正在书房看书。
刘愔是书香世家，从爷爷刘向开始，就是当世大儒，从小耳濡目染，自己也读了不少书在肚里，小时候在家，还经常帮着爷爷父亲整理典籍。父亲刘秀也不是一介腐儒，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让她出过不少场面。当初，王莽之所以为王临选定刘愔为妻，除了要拉拢刘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曾亲眼见识过刘愔的学问才华。
刚到刘秀的书房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墨香和竹简香。刘秀的书房特别大，里面一排排书架，放了许多帛书和竹简。这倒也不是装门面，他博通古今，读遍国家图书馆的所有书籍，制订《七略》总目，天下第一大儒之称名副其实。南窗前一张硕大的案几，刀笔帛简一应俱全，旁边一个炭炉，既为取暖，也为烘烤竹简。天时已开始转冷，但还不太冷，所以炭炉离案几有点远。
“爹，最近在看什么书，研究什么呢？”刘愔问。她是可以在学术层面上和父亲进行对话的，尤其于刘家独门的天文术数更是如此，刘秀编订的世界最早天文年历《三统历谱》和圆周率的计算，都有刘愔的一份功劳。
“看闲书。老了，精力不济了，做研究觉得累。”刘秀年近七十，学术研究已经过了亲历亲为的时间，尤其看大量的竹简更是累人，现在更多地是对天禄阁、石渠阁、太学的学生做些指导工作。
“你干什么来了？”
“没事，就是来看看爹爹，想你了。”
“真有这么孝顺吗？嘿嘿。是为昨天的事吧。”
刘愔脸红了红：“看你说的，难道除了有事，就不能来看你吗？昨天什么事？”
刘秀对书房里协助工作的人员摆摆手，二个下人静静地退出，顺手关上了书房门。
刘愔道：“太子认为能够在皇后身边侍奉是一件好事，现在的问题是，那人也得到了每日定省的机会，规格是略低，但每逢重大事件，总也少不了那人一份，这不明白表明了陛下的态度吗？把太子置于何地？况且行事狠辣，连自己的亲姊姊也落井下石，早晚是心腹大患。”
刘秀轻轻以手指敲击书桌：“此人脾性与今上一模一样，让他上位，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他还年轻，行事做派难免狂妄，要抓把柄倒也不难。慢慢等着看吧。”
“爹爹，你已有办法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说？”
“陛下不是让台谏尚书负责监察皇室宗亲的言行吗？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他多来往，细心观察他生活中的一切细节，看有什么是犯禁的，不论大小都行，有我们这个皇帝在，到时不怕他不脱层皮。”
“这恐怕有点难吧。这人谨慎有余，哪会做出格的事。再说，就算做了，没有人证物证，也难说呀。难不成让他再杀个婢女？”
“你自己都说了，兀自不明白，可真够笨的。”
“我说了什么？”
“人证物证呀。你想，什么东西最容易成为人证物证？”
刘愔还是不明白，愣愣地看着父亲。
“我教你的书都白读了。同样的一本书，你理解的意思和我理解的会一样吗？你说的一句话，别人理解的意思就一定是你想说的意思吗？那些证据最多，最容易找啊？”
“哦，我明白了，果然还是爹厉害，不愧天下第一大儒之称。女儿佩服，佩服之至。”
“唉。你是最有灵气的一个，可惜是个女娃子，否者，我这读书的衣钵就传给了你又如何？你那三个哥哥都不是读书的料，可怜不明不白就没了二个。我也不在乎什么劳什子的国师之名，也不在乎嘉新公的爵位，最在乎的还是从你爷爷传下来的读书的香火啊。”刘秀说着眼睛有点红了。
刘愔深知父亲最在乎的就是家里的读书传统，刘向、刘秀父子都因此而名满天下，无论是前朝大汉皇帝，还是如今大新皇帝，都不得不敬重三分，那是凭本事挣来的，不是溜须拍马之辈可比，如今子侄辈中，缺少有才气的读书种子，富贵日子过惯了，天天只会斗鸡走马，心情之寂寞，只有自己能懂。
“爹爹，你也不用伤心。读书容易，做学问难，有才气之人，自古难求。爷爷也只能算是个勤奋的读书人，你才是有才气的学问人。就凭一本《三统历谱》，已然奠定咱大新朝的万年基业，传诸后世，那也是开天地之作，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得是，说得是，是我太不知足。要说，这本书里的诸多疑点，还是你给我启发，帮我打通关节，少了你，那就逊色不少了。”说到《三统历谱》，刘秀当仁不让地有自豪的资本。
说到学问，这父女二人最为相得。当时的学问体系，还主要是整理经籍典章，说白了就是扒故纸堆，做些整理钩沉的工作，但刘秀父女已能从古籍找出天文记录中的一些规律，并验之于实观，最著名的就是岁星超辰问题，计算出这一天文现象的周期，此外，在术数方面，父女俩也大有作为。因此，刘秀对天文的研究已经进入到准确量化的阶段，他可以准确预测一些天文现象。在一个普遍相信天人感应的时代，这无疑告诉了所有人，刘秀具有和上天直接对话的能力。王莽能够毫不费力地篡夺了汉室江山，刘秀居功至伟。如果刘秀说，上天命令王莽受禅登基，老百姓怎么可能不相信？
说罢正事，刘愔继续陪着父亲在书房中研讨了一些学术问题，吃了晚饭，才回府去。
太子晚上没出去，呆在家里，等着刘愔回来商量这些事情。夫妻俩互相交代分开这段时间里的缓急事宜不提。最后，刘愔道：“我们现在就开个小小的家宴，今晚给你和红菱圆了房吧。”
王临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哪里就急在这一、二天呢？还要开家宴，不就是一个丫鬟，用得着吗？。”
“你敢说你不急？你昨天晚上不已经和红菱说好了？”
“没有，没有的事。你别诈我，我不会上当的。”
“还说没有。早晨我还没说话呢，她就脸红。都问出来了，她敢不说实话？”刘愔瞪眼冷笑。
王临是急了点，昨晚就急吼吼地去**红菱丫头，事情是没做，但说了，他可没想到，刘愔还没和红菱说起呢。红菱一个小丫头，直道家主是在调戏她，就不敢把事情告诉刘愔，结果早晨这么一对，就把家主给卖了。
王临腆着脸笑道：“你做人也别太厉害了，我就是早说了这么一点而已。”
刘愔有文化，眼界高，性格豁达，不是个嫉妒的人，王临对这个老婆又敬又爱，什么事都听她三分意见，夫妻俩关系极为融洽。
“我也不是吃你的醋。这事不能挑明，也不能完全遮盖。挑明了，就是一个小妾，于你勤勉侍奉的心不免有瑕。完全遮盖了，一个小姑娘家，刚刚进宫，在那个陌生环境里容易出错，万一以后被人究问起来，说不清楚。”
“好，就听你的，还是夫人思虑周全，为夫不及多矣。”
当晚，王临家宴、圆房一直忙到后半夜，略过不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