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回城中，听得两道窃窃私语，嘈杂异常。
有的说：“瞧这，像是阎君又给城主找了个夫婿？”
旁人又当即小声回：“寻常虎背熊腰的都撑不过城主两巴掌，这病怏怏的，怕是玄了。”
我冷眼扫去。
两道上的阴魂阴差都一并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继续聊着。
小侍女十分生气地样子，想去争辩，我拉过她朝前走，一触到她的胳膊，她当即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想来是我常年夜里哭喊，掐诀伤人将她们都吓怕了。
我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让她自行跟上。
回了我酆都城，还没进城，就见得里头乌泱泱地聚了一大波看热闹的人。
想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死寂无声，街道冷清，阴风卷着落叶和纸钱不时吹过，阴魂一入酆都城日日盼着接到投生文书，可自从我接管之后，大肆修筑新的楼阁，热热闹闹地开启许多店铺，前来等投生文书的阴魂许多一住下来直等到全家人都入阴司了也不曾离开，反倒是安居乐业地常驻下来，因我在此，阴差也并不敢强制拿人，故而我这城里的人口，是越来越多。
此时里头一声接过一声地喊城主。
一个个脑袋挤着往前凑。
这哪是来迎我的，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只听得道路尽头哼了一声，哄闹的人堆当即如雾散去，没了踪影。
露竹快步上前来拱手道：“主人。这是。”
我点了点头，她一时眼中闪过些泪光，仍旧倔强地伸手来替我扶着。
我摇了摇头。
依旧自己扶着祁汜，让他靠在身上，慢慢地往前走。
哪怕这是一个梦，我也要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完，一刻也再不松手。
两旁喧闹的酒肆楼阁上，诸人拥挤着往下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城主扶着个男子，总管大人也不敢上前扶，城主的贴身小侍女也不像平素那样寸步不离。
实在是炸开了惊天消息。
一众人兴高采烈地说起来，定然是城主看到这个新来的游魂一副好皮囊，生的俊俏得很，独自在阴司地界上走定是危险得很，只好带回来糟蹋糟蹋才放心。
两侧人声鼎沸实在是有些吵。
露竹抬眼两侧瞪去，只听得哎呀呀，总管大人怒了，快快躲起来，否则被拉回去做这个母夜叉的夫婿了可不得了了。
呼啦啦就散了。
我并未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倒是露竹一脸青黑地闷着头在后面不吭声。
回了殿中，将祁汜安置在房中，将所有人一齐赶出了院外。
看着他沉睡的脸，像极了许久许久以前，将他带回魔宫的那一天。
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哪里来的如此干净俊俏的少年郎呢。
我倚靠着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眉间蹙了蹙，他抚上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我赶忙轻拍着他背。
他擦了嘴边血迹，一把将我推开，一副仙家冰冷高傲的样子来，与我拉开段距离：“你到底有何企图？”
我有何企图，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只是看着他不语。
我轻言轻语地问他，生怕吓着他了：“你是谁？”
他低头想了想，并不回答，只是默不作声。
我倒上杯百花百露沏的茶水递给他，他并不来接，只是一脸杀气地看着我。
我缓了缓口气，将杯子靠在唇边，一口一口地喝，示意他，并未下毒。
喝尽了之后，再倒上一杯递给他，他这方才接了，握在手里也并不喝。
我问：“听说你要找你心上人。”
他眼中凌厉了起来。
我装作看不见继续问道：“那你可记得你心上人的样子。”
他脱口而出：“自然记得。”
我故意超前伸了伸，问：“你看我，可像你心上人。”
他如剑的眉像是斩过我心头，口中的字像是火星子落在手背上，灼人得很，他说“你怎敢和她相提并论。”
我心里有些凉，阎君骗你饮下孟婆汤，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却仍旧记得你的心上人，心上人。
我摸着手腕上的姻缘结，那这些诺言，都是不作数的吗？
他凌厉的眼神稍缓，扫视了屋内一圈，看着烛台墙上的喜字，开口道：“你可是将我绑来成亲？”
我摸着喜被，弯了嘴角：“强扭的瓜不甜，你且贿赂贿赂我，我便放你走。”
他收了目光问我：“你要什么贿赂。”
我挑着眉看他：“除了公子你的美色，不接受任何贿赂。”
他皱了眉头，十分正派地唾弃了一句：“无耻。”
我嘻笑着朝他靠近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好让你失望呢。”
他十分严肃地皱着眉，一把将我推开道：“放肆。无耻。”
我眉心牵着动了动，果然孟婆汤在他身上，尚有效力，只是抹不去他身上的铁血威严之气。
我往前挪了挪，将他逼到角落里，轻声问：“翻来覆去就这一句，你除了无耻之外，可还会别的。”
我再往前凑了凑，问道：“可还记得你在凡尘过的一世？”
他抬了眼冷冷地盯着我看，质问道：“你为何对我的事如此了解？”
我抿了嘴道：“猜的。想来你们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必是要活个千年万年，时不时历个劫也是常有的事。”
他沉了眼并不开口。
我起身在桌前点燃了支安神香，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侧身向外，闭眼说：“等你伤好了我便放你走。”
轻抬手，纱帘便撒了下来，一道结界垂着凝结起来，随着纱帘飘动，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他身子紧绷着坐在床角，看着结界光波流转，一动也不动。
我伸手拍了拍床里侧说：“快些躺下来，不然我可就反悔了，起来无耻无耻你。”
他脸色铁青地在我旁边睡下，尸体一般僵硬，死死地盯着我。
我倒是有些放心地松开了眉头，翻过身来面对面看着他，反倒是让他更加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我。
虽然你还是你，可这眉眼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温柔，你已不再是一颗真心爱我的夫君了。
我翻了身向外，脸上的笑也慢慢冷下来，轻吹了口气，屋内的灯盏一瞬间都熄灭了，整个屋子黑洞洞的。
我闭了眼说：“你闭眼养一养神。早些好了，我早日放你走。”
说完沉眼睡去。
我曾经想象过许多次我们重逢的时候，或是我轻点阴魂时找到你，两人抱着痛哭一场，黄泉相见，又或是在梦里，你站在玉兰树下，玉白的花瓣吹落在你肩头，拈起花瓣，绵绵地笑着问我，小七夫人，你看这株可满意？
黑暗里冰凉的手慢慢擦去了我的眼泪。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一脸冰冷的表情，收了手，翻身背着我，过了许久才开口沉沉地嗓音道：“你哭喊了一个晚上。”
我哑着嗓子道：“嗯。”
又过了许久，他方才又开口冷冷地问：“你哭喊了许多名字，他们”又深吸了口气问，“可是你故人。”
眼泪如哽在喉，一时间开不了口，将被子掀过头顶，闷声嗯了一句。
许久许久，他才开口道：“也有我的名字。”